当前位置:第九轩言情小说>古代言情>温恪传> 第一章 海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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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海棠(2 / 2)

永远无须落泪么?我看着眼前清秀瘦削的他,突然开怀大笑。

我擦干眼泪,有些怔然地看着他。“皇阿玛他为何要额娘去清河寺,如果是他的旨意,又何须假死呢?”

哥哥叹了口气说:“入这皇宫容易,出去却难。身为后宫嫔妃,非死之故一生都不能踏出紫禁城一步,皇额娘亦是如此,更何况是额娘这样身份低微的庶妃呢?”

“清河寺……在哪儿?”我皱眉思忖,却不曾记得。

他答道:“皇城西邻,岫云山,南峰的山腰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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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后我究其始末整整三日,才弄清楚前因后果。

原来,皇阿玛怜惜额娘及一干无名分庶妃在宫中多年,却因为奴籍身份以及其他阻碍无法晋封她们为正式嫔妃,心生愧疚,又惜渐也年长,在宫中也曾多次受到排挤,于颐养不宜,遂想要将这些嫔妃安置到承德行宫,然额娘一心向往佛法,想要入寺休养生息。皇阿玛便答应了,对外宣称已薨,实则是改名换姓入了清河寺带发清修。

终于屡清事实真相后我松了一口气,连日来即便是痛入骨髓的阴郁此刻业已消散,然我正密谋着和哥哥偷溜出宫探望额娘时,却传来了皇阿玛的旨意。

我遂携敦恪出门,跪地听旨。
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敏妃薨后,朕惟悯八公主失母之痛,兹有宜妃郭络罗氏,惠和温慈,宜为公主养母,着令公主三日后移居翊坤宫,钦此。”

传旨的内务府公公念完旨意,我愣在原地,只抬眸怔怔地看着那人说:“只有我搬去翊坤宫,那敦恪呢?”

那传旨公公未曾翻一下眼皮,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。“皇上只吩咐了八公主您,其余的奴才就不知道了。”

我恍惚过来,接旨谢恩。

敦恪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我道:“姊姊,你要去翊坤宫了吗?”

我脑中一热,“你别担心,皇阿玛不可能未安排你,定是弄错了的,我这就去……”刚欲说些话,敦恪却率先捂住了我的嘴,轻轻摇头。

“姊姊,皇阿玛一向宠你,虽然宫中兄弟姊妹众多,可是他却是真心很偏爱你的。”敦恪的眸子里略带感伤,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感伤。

我哑然不语,静静听她说下去。

敦恪的眼圈开始渐渐发红。“至于我,我不如姊姊聪明,更不比姊姊善解人意,我,”说着她又笨拙地结巴着,忽而硬生生地笑起来。“我,我可以自己生活的,你看,有孙姑姑可以照顾我……”

我苦涩一笑,摸摸敦恪的头发。“敦恪,姊姊从未想到你已如此坚忍。”

敦恪看着我,眸光闪烁,却只是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对我笑道:

“姊姊……好好保重。”

离开时我并无太多牵挂,因我总以为不过是迁居别宫,且两宫之间不过一宫之隔,日后还可常常见到,却不想自己还不如敦恪,至少,她知这生在皇家的离别总是难再相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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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三十八年九月初七,缘敏妃薨,八公主温恪交由宜妃郭络罗氏抚养,时年十二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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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月后,我迎来了在翊坤宫的第一个生辰。

因着先前十二个生辰都是由额娘陪我一起过的,忽然感到物是人非,难免有些空虚之感,早起后呆呆地看着四方天中乱飞的莺燕,未曾用膳。

好在,一个小小的公主并未引起偌大的翊坤宫发觉,哪怕回屋时饭菜已被人偷吃得干干净净,都无人通知我一声。

内务府制的绣花马蹄底向来踏步无声。我刚走到屏风外,竟听到了暖阁里有人在窃窃私语:

“赶紧吃不行?”一个冷漠的男声传来。

“我知道我知道,爷,反正天大的事也还有你扛着嘛,还有,这道柑橘甜粥可真是不错。”

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孩,不过与敦恪差不多的年纪,此刻正坐在我的膳桌旁,细眉微蹙,清瘦的面颊上尚沾着几粒米,眼睛清澈得如一汪碧水,抬头看见我便直接怔住,哀怨地看向另一个方向。

我顺着他的眼光向一旁望去,却见一个身着蟒袍官服,侧容清秀的男子正背着身不住地轻咳。

他很快转过身来。我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孔不由得面红耳赤了些,又气愤他故意怂恿下属偷吃我的饭菜,遂冷冷道:“纳喇大人,如此行为,是否太过分了?”

直到现在,我仍是对他无法直视,拧着眉想起了我那丢面子的往事:

去年夏天听小宫女们说如意馆新晋了一个年轻画师,相貌甚是俊秀,便不分青红皂白偷偷去了如意馆门口观望,好在我始终没放下脸面真的去堵他,只是在他即将路过的一处小阁上故意丢下了一方锦帕,自己只佯装不知地对镜簪花。

当时不过是想瞧一瞧这青年才俊的模样罢了,然真的被他捡起来时,他居然左看看右看看,无人,就拿着帕子准备走人。我于是生气地喊道:“你捡到本公主的手帕,不应该立刻还回来才对吗?”

于是他就抬起头看到了我,眼眸间划过一丝惊异。那初见的容颜着实惊艳了我,剑眉微微颦蹙,眼神宛如一泓深水,轮廓俊朗的脸庞带着些许英气,面上干净得没有一丝胡茬,因着在宫里长大,几乎不曾见过除了侍卫太医以外的男子。皇阿玛设立如意馆尚不久时日,那时,他还是一位画师的门徒。

“你……你是谁,为何在此?”我假装不知其身份,扯谎一问便已是满面绯红。

他笑吟吟地归还了我的锦帕,我攥在手心的汗也已浸湿了上面的海棠花样。那人却似乎从未察觉,轻启薄唇曰:“在下如意馆门徒,纳喇·兰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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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,那人转身看到我后仿佛微笑了一下,我一时恍回神来,错愕地看着他。只见他紧接着单手扣地行了个礼,依旧面不改色。“公主恕罪,昨日微臣见这孩子刚从辛者库被放出来,便向内务府要了来,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,烦请公主谅解。”

我平素最听不得软言,此刻更是管不了他话里真假,只上前扶起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孩,温声道:“刚才不是还嚷嚷着不怕吗?怎么现在没了胆子。”

男孩仍不敢抬头看我,带着哭腔道:“公主饶命啊,小的,小的再也不敢了!千万不要再把我送去辛者库,呜呜呜……”

我噗地一声笑出来,却假装微微生气。“好了,起来吧。不过是半碗甜粥和几道点心,本公主今日心情好,就勉强饶了你咯?”说着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兰玦,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眸中却平平添了几分释然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问道。

男孩擦擦满头的冷汗,仍有些畏惧地说:“小的没有名字,他们……他们都叫我阿五。”

“好。那我也唤你阿五罢。连珠,待会多包一些点心给这孩子拿着。”我吩咐道,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,却明显地摸到了那孩子满头的冷汗。

“是,公主。”连珠应道。

兰玦看我的眼神越发似笑非笑:“公主善心。”

我在心中冷哼,还用你说。然最终吐出口的却是:“即墨大人一大清早就过来,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?”

他颔首:“自然有。”随后挥挥手,招呼阿五搬过来了一个木板支架和一箱箧颜料,竟还有揣在兜里的几枚鸡卵也一并掏了出来。

我拈起一枚鸡卵,迟疑地问道:“你这是要作甚?”

兰玦勾唇一笑道:“微臣恭贺公主年及豆蔻,特奉宜妃娘娘口谕,为您作生辰画像一幅,请即刻移步正殿。”

我怔住了。自出生以来,还从未作过画像,不知画中的自己是何形容呢。我的脸庞微微炽热,遂颔首道:“好罢,待我整理一下,你先去外面等我。”

“是,微臣告退。”

铜镜前映出一张微微消瘦的面孔,数月来心绪低沉,自也没有心思照镜。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,不禁浮笑。幸好,还能看。一头青丝重新用如意海棠簪浅浅挽起,羊脂玉铛在耳垂间摇摇晃晃,轻点绛唇,略施粉黛,然右眼角下那颗朱砂色的泪痣却是如何也盖不去,便作罢,起身出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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