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徐徐吹来的晨风卷起我的绢领，有些凉意。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，外表华丽的旗装着实不能顶风。
兰玦回头看见我，嘴唇似是微微上扬了片刻，接着拿来阿五手里抱着的他的披风。“公主千金之躯。”围住披在我的身上，并上前想要为我系起。
他说话总是这样简洁，仿佛戛然而止一般。我忽地被披上件衣服，对突如其来的暖意有些措手不及，他移步靠近了我。我略微急促地退却几步，连珠赶忙凑上去为我系上披风带子。
我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，说：“多谢大人。”
他有些怔然，停在半空中的手轻轻垂下，忽而眼神又落在我的发髻上。“既是按规矩作画，公主的装扮未免过于素净了些。”
“本公主尚在戴孝，打扮过艳怕是会落人口实呢。”我垂眸，不愿直视他的眼神。
他颔首。“也好。”
我低下头，正好嗅到了他那件披风上淡淡的气味。“檀香？”
“想不到男子亦爱焚香。”我说道。
“非也。”他的神色像是落入回忆。“听说家母喜好焚香，且甚爱礼佛，便养成了在室内熏檀香的习惯。”
我诧异不解：“听说？”
“家母在微臣年少时便已过世。”兰玦道。他说的那样轻松，仿佛不曾心痛，亦没有惆怅。
“唔，本公主……失言了。”我笨拙地吞吐着字眼，想安慰却又不觉意义何在。
兰玦接着就要往正殿走去。
“诶，且慢。”我脸庞微红，探手至半空道。“既是未着正装，去正殿作画像怕是亦不合适，不如便去御花园。”
他思忖片刻，终是答道：“公主请便。”
入冬的御花园，初雪还未至，已是枯枝嶙嶙，好在，还有几处梅花开得正盛。我遂坐在了一处凉亭里，背后是梅花盛开的模样。
兰玦在那边的凳上坐下，取了画箱里的许些颜料出来，手指一勾，阿五立刻上前来，把鸡卵磕破，取其卵白混合颜料。
我噗嗤一下笑出来，想不到这名扬天下的宫廷画竟然是以此物勾兑调和。
“公主莫笑，这等矿石颜料若单以水调和，怕是无法上色。”兰玦说着，又一勺蜂蜜入了进去。我笑完后，只是轻轻晃着腿看他调兑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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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风凛凛而来，有些冷，但我又不能继续披着披风，只好冻着。铺了绢帕在亭廊上，对着那画板生涩地勾唇，果然这般不自然引起了他的不乐意。
兰玦蹙眉看着我：“公主，笑不出来吗？”
我尴尬道：“从前只觉笑是世间最简单之事，如今自己却做不到了。”
兰玦点点头。“笑容易，发自内心却难。公主，若笑不出便不笑罢。”
我像是得了释放的笼雀一般，脸上的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，至于表情，我想浮在脸上的大概是一些神伤。这是后来我从他的画里窥知到的。
画程过半，天公却作美似的，任是将今年的初雪挑到了此时落下。落雪作画，也是风雅之事，只是自己无心观赏而已。
“好了。”看着他点点勾勾良久，终是住了笔。
我揉揉酸涩的脖颈，却还是一股子好奇地过去查看，只见那薄薄的宣纸上坐着一个与我神似的人儿，眉眼略略颦蹙，含忧的眼神无驻般飘向不知何方，便是眼角边那一朱砂泪痣都绘得清清楚楚。水天碧旗装衣袂浅浅飞扬，如意海棠簪配羊脂玉耳铛，虽是素净许多，却被绘得清丽，颇有耳目一新之感。
我捏着手里的丝帕，面颊绯红如霞。“画得虽好，只是，却不像真人了。”
兰玦双手作揖，看不出面色变化。“公主倾城之貌，微臣拙笔，能画出的不过是十中一二罢了。”
我摆摆手，却觉出了不对，指着那画说道：“为何，为何没有将梅花绘上？”
兰玦淡淡一笑，向阿五示意。那孩子接着上来毕恭毕敬道：“回公主的话，赤色的颜料……用完了。”
我大概是愣了一愣，遂颔首：“哦，那便是可惜了。”难怪整幅画卷不曾有半分艳丽的色彩。
“不过是几枝梅花罢了，春来百花齐放，公主可以再来看啊。”阿五挠挠头道。
我笑着摇头。“更可惜的是，本公主不是惜花之人。”
“啊？”阿五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悻悻地闭了嘴。
没人注意到兰玦的神色，我却感到他仿佛有些怔然，连连唤了他许些声才唤回魂来似的。
遂摇摇头，如意馆的人果然都奇怪的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