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简单来说,常勒呈给皇上一封信,信是二皇子写给你的,要你弑父,好让你爹别再追查陈震之死。”进自己院落前,孙澈早已经屏退小厮随从,将她暂住在他院落的事死死摁住。
进了房,她身上的血腥味更重,灯火下更显脸色苍白,不敢找大夫,孙澈干脆替她把个脉,哪怕学得并不专精,但诊个脉还行,谁知道他愈诊脸色愈沉。
事情刚闹开时他就收到消息,那时急着要寻她,后来听说城南有衙役被杀,他断定她必定出事,说不准找她姊姊来了,谁知道她姊姊竟然要她立刻离开……简直气死他了!
她以为给常参一匹马她就能逃出生天?到底以为皇城禁卫有多无能?常参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闯不出去,更何况她现在还……
“皇上信了?”常参垂着眼低问。
孙澈看她一眼,放开她的手,给她倒了杯茶。“不是信不信的问题,而是眼前肯定出了事,皇上必然要抽丝剥茧,而你……无端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,如今端看皇上心思,待事情告一段落后有无打算替你平反。”
常参想了下,突地笑得自嘲。“我是注定脱不了身了。”
“你也这么想?”
“二皇子是皇后所出,也颇得圣上倚重,如今二皇子闹出事,朝堂上必定是群臣口诛笔伐,这事无法善了,所以为了护住二皇子,皇上需要一个替死鬼。”她平淡叙述自己的下场。
当然皇上也可以下令严查此案,可是皇上既然一开始就没下令严查,反倒给了常勒权势,岂不是意味皇上已经放弃她了?
这种结果她一点都不意外,不管皇上再怎么看重她,她也比不过皇子重要,再者其中可能牵扯极广,皇上总要先掩下皇室丑闻,日后再差人细查,而能替代她的人多的去,何必顾及她?
孙澈瞪着她半晌,揉了揉发疼的眉心。“既然你如此通透,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“我能有什么打算?”她好笑道。
“坐以待毙?”
“不然你认为我逃得出去?”别说要替父亲报仇,厘清真相,她连保住自己都有困难。
“逃不出去也得逃!你要是被逮着,说不准你会被押进北镇抚司,那里怎么刑求逼供的相信你比我还清楚,更糟的是,你以为你的女儿身到那时候还瞒得住吗?一旦被揭开,你爹就多了一条欺君之罪,就算他如今受皇恩厚葬,日后也能将他挖出曝屍,你想要看到你爹无法入土为安?”
常参呆住,显然在她意志消沉之际,已经将这事给彻底遗忘。
“还有,坊间传说你和赫商辰过从甚密,暧昧不清,要是你的女儿身被揭开,你想,接下来会怎么对付赫商辰?”
一提到赫商辰,她涣散的眼终于聚起了光。“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,常勒背后的人十分阴沉卑劣,不但想弄垮常家,更要赫家陪葬……这事肯定与大皇子脱不了关系。”
赫家是纯臣,向来只忠于正统忠于君,从不拉帮结党,也因为这份收买不动的纯正刚直,才会让些野心家心存芥蒂,想除之而后快。
“你怎么不说,原是要算计赫家,偏偏因为你跟赫商辰走得太近,才会跟着算计进去。”他身为旁观者,看得比她更透澈。
“表哥说得像是赫商辰害了我。”她啐了声,压根不认同他的说法。
“谁知道呢?但是要除去二皇子,赫家必定首当其冲,至于你……”说到最末,孙澈也懒得再说。“姑且不管到底是谁策谋,现在要想的是,你必须逃出城,绝不能让人逮着,否则你和赫商辰都完蛋了。”
“又与他何干?”
“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?”
常参瞠圆桃花眼,像是听到多不可思议的事,一时间像是懵了,连话都听不懂,脑袋空白了。
“你千万别跟我说你连有身孕都不知道。”孙澈见她一脸傻样,火气又冒了上来。“你到底在搞什么呀?常参!”
“我……有孕?”她茫然反问着。
“你不知道?”
常参摇摇头。她怎会知道?她又没怀过孩子,月事又向来不准,谁知道……竟然这样就有孩子了。
“是赫商辰的吧。”
“……你怎会知道?”
孙澈直接赏她一个大白眼。“你盯他的眼神就像一只狗盯着上等肉块,长眼的都看得出来。”
“干么形容得这么难听?”常参没好气地瞪他一眼。
“怕难听就别干这种出格的事……干脆把赫商辰找来,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。”他想,常参既能打动赫商辰,能让他做出这等出格事,意味两人该是两情相悦,找他商议再好不过。
“不行,别找他。”她想也没想地道。
“为什么?”
“他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她喃着,下意识将手贴在腹上,完全不能想像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生命。
孙澈难以置信地瞪着她。“……你强了他?”
“你在胡说什么!我怎么会……你……”大胆如她,此刻也羞红了脸。
“不然这孩子怎么来的?”
常参不敢相信他竟问她这般私密的事,又羞又气。“反正是意外,他……被下药,你就别问了!”
“你……你简直蠢到让我不敢相信!难道你挣不开吗?你就不知道你的身分要是被揭开会惹出什么麻烦?你会因为他变成阴沟里的老鼠,你不知道吗?你当初就不应该进国子监,不该认识他!”
“如果必须变成阴沟里的老鼠才能识得他,我也甘愿。”能遇见他,是她心底最美好的记忆,结局如何都无所谓了。
孙澈听完深抽口气,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托着额不断长吁短叹。“那你说,这事要不要告诉他?”
“不要。”要是让他知道了,他会傻得不顾一切保全她,她才不要。
孙澈张了张口,大抵也猜得出她在想什么,更加头疼了,好半晌才道:“年前我就递了单请调外放,这两日会有消息,要是真能外放,你就跟我去吧。”
常参摇了摇头。
孙澈气得拍桌。“常参,我告诉你,我不是想帮你,我只是不想被你连累,你别不知好歹!”
常参却笑了。“不想被我连累就别靠近我,你以为你带着我离开京城,你的马车就不会被搜吗?”她要是成了凶手,肯定封城抓她,出入京城的马车哪有不被搜的道理?他要带她走,还能不连累他?她到现在才知道,原来她的表哥是个口是心非之人。
“横竖我有办法,到时候你就假装死遁跟我走,往后恢复女儿身。”
“我也能恢复女儿身?”原来有一天,她也能穿上那些姑娘衣裳的吗?她从来不敢奢想。
“你本来就是个娘儿们,总有一天你还是得扮回自己,就当眼下是个契机,先保住自己往后再论其他。”
常参垂着眼,轻点着头,抚着尚无起伏的腹部。
不管怎样,她都该为这个孩子保重自己,如果注定无法和赫商辰在一块,那这个孩子将会是她穷极一生都不敢奢求的慰藉,老天已经厚待她了。
另一边,当赫商辰带着吃食和常参最爱的桃脯回到院落时,早已不见她的踪影。
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,将吃食和桃脯往桌面一搁,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刚坐过的床,抚着早无余温的床面。
三日后,孙澈果真取得了外调的文书。
“蕲州通判?”常参看过文书后,疑诧地问道。
“怎,难不成我还当不得?”孙澈没好气地睨她一眼。
“倒不是,只是你一个翰林庶吉士,就算要外放,也不至于给了通判这个位置,谁替你疏通了?”倒不是她看低他,实在是一个七品通判绝对不是他一个三甲进士能争取到的外放职。
“常银湾,我还需要疏通?我爹是永安侯,我外祖父是护国公,我家世显赫,出身勳贵,我还需要疏通?”为免口误,他开始改口叫常参的乳名。
“也是,应该是吏部看在你出身勳贵的分上,所以才给了这个肥差。”蕲州是好山好水、地灵人杰的好地方,更是行商聚集之地,商业贸易鼎盛,他去到蕲州,就算不收贿,光是收礼也会收到手软。
“去你的。”
她笑了笑,随即又问:“何时启程?”
“二月十二。”
“三天后?不会太急?”
“我还嫌太慢,我恨不得将你这个烫手山芋赶紧带出去。”他面上毫不遮掩嫌弃,嘴上又叨念着。“横竖你就给我乖乖待着,这几日我让人收拾收拾,三天后趁着天色未亮,咱们就赶路出城。”
“是,表哥。”她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。
“……你这样很恶心。”装什么乖巧,他都想吐了。
常参翻了个大白眼,再朝他瞪去。“既然你天生犯贱,我就不跟你客气了。”
“好你个常参,亏我今天还特地帮你带了个人回来,你竟然不知好歹!”
听听,一个姑娘家这般说话……她已经不能算是个姑娘家,他开始担心她肚子里那个孩子能不能被她带大。
“谁?”她神色一僵,就怕他带来的是赫商辰。
瞧她神色僵直了起来,孙澈就觉得很乐,卖起关子。“你最熟悉的人。”
“到底是谁?”她沉眉问着,一股威仪油然而生。
孙澈呿了声。“都什么时候了,难不成你还要拿官威压我?我还能带谁过来,不就是玉衡?”
一听到是玉衡,她松了好大一口气。“真不亏是表哥。”如今想来,她未回府多日,玉衡肯定担心受怕极了,也亏她表哥还能想到这层,哪像她一遇事就六神无主,根本无暇顾及其他,可是……
“好说,不管怎样你身边定要有人跟着,要不你往后该怎么打理?”他朝她的腹部看了下,意思再清楚不过。“我让她在楼下待着,一会你再下去……”
话未竟,常参已经飞快跑向他,就在孙澈一头雾水时,常参已经揪住他的衣襟,奋力往旁推开,几乎同时,一支箭矢如电般从他耳边擦过,发出咻的声响,他回头望去,就见箭翎钉在柱上,嗡嗡直颤。
“玉衡定有人看守,你把她带走,也把那些人给一并带来了。”常参说着,已经抽出腰间佩剑。“表哥,你赶紧下楼!”
“你呢?”孙澈贴着墙,余光瞥见箭矢似雨般袭来,吓得脸色苍白。
他也习武,可他不是习武的料子,武艺远远比不过她,也因为如此,小时候他简直是怨死她,就因为她,父亲才会老数落他,可现在他无比庆幸她武功高强,才能救他一命。
“先过这一关再说!”她吼出的瞬间,挥剑斩落箭矢,往后空翻,跃在窗边。
孙澈的院落是一处三层楼台建筑的水榭,底下引水贯穿,四周栽种青竹,她往下看去,常勒带着一群锦衣卫,对面的楼台就埋伏着弓箭手。
很好,这是要置她于死地!
“大哥,下来吧,否则别怪我无情。”常勒一身赭红色蟒袍,扬着得意的笑。
常参怒红了爱笑的桃花眼,眨也不眨地瞪着他。
尽管她并无实据在手,但她几乎可以认定父亲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。
逆子……常家的孽子,她怎能放过他?如果她注定逃不了,她也要拉他当垫背!
“常勒,你别动手,要是伤着我怎么办?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是被她逼迫的!”
突地,孙澈闪身到她身旁,状似朝底下的人求救,却在暗处不断给常参打暗号,那是从小只有他俩才会知道的暗号。
常参握剑的手上青筋跳颤,怒火在她胸口翻腾着,死死瞪着常勒,无法说服自己放过他。
“是吗?”常勒勾斜了唇,压根不信。
“真的,我说的都是真的!”就在孙澈喊叫的同时,背后被用力一扯,瞬间摔得他头昏眼花,正要开骂之际,金属碰撞声在耳边爆开,他张眼一瞧,就见一批锦衣卫已经闯进屋里,常参刚才拉开他,是怕伤着他。
这下该怎么办?孙澈眼看着常参节节败退,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时,一道身影如箭矢般从门口窜入,划过他的眼前,几乎同时,猩红的热液喷溅在他脸上,他愣了下,仔细望去,惊见来者手段之凌厉残忍,地上是倒下的锦衣卫,无一人完整,鲜血染红了长毯,断肢残干教他忍不住低呕。
“常参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