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商辰看着兄长的伤势,眉头微皱了下,与兄长对视了眼,不禁叹了口气,抓了佩剑便往外奔去。
“欸,商辰……他这是,你这弟弟也不差人先查看你的伤势……赫家总管,还不赶紧将府医请过来?”璩策没好气地吼着傻在一旁的总管。
总管回过神,赶忙应声。
“我没事,倒是你……有事,保重。”赫岁星面无表情地抹了抹颈间的血,凉凉看他一眼。
常参避开大街,专挑小巷奔驰,躲在城中一座桥下,听着呼啸而过的脚步声,她也不敢轻举妄动,等了约莫两刻钟,确定那些人并没有返回,才终于从桥下走出,站在桥边发呆。
今晚的变化她理该混乱,可她的思绪清晰得不可思议。
她明白自己落在什么圈套里,被背叛的痛楚还深烙在胸口,痛得她拒绝思考,她不想逃避却也还不想面对,站在黑暗里,她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。
直到她听见长剑出鞘的声响,缓缓侧眼望去,就见那几名不知道打哪来的衙役正缓缓朝她包夹而来。
“烦人的虫子。”她哑声喃着。
常参低垂着眉眼,在对方抽剑砍来的瞬间,她动作更快地拔剑,毫不留情的一轮猛攻,瞬间血溅四方。
尽管她面上没有浮现任何情绪,但她极为愤怒,愤怒得快要发狂,借着杀戮宣泄快要将她逼至临界点的痛苦,然而包夹她的人却是前仆后继,伴随着呼哨声,似乎有数不清的人不断将她包围。
慢慢的,她陷入困境,手臂和腿被剑划伤,但她的动作始终未停,哪怕体力不济还是奋力抗敌。
因为她不甘心,她太不甘心!
她甚至怀疑父亲的死与常勒有关!她一直把他当成同胞弟弟照料,他却狠狠反咬她一口!她就算要死,也绝不会放过他!
奋力以剑身隔开落下的攻势,余光瞥见剑光乍现,她要避已是不及,咬着牙等着痛楚落下,好趁隙逃开,然而却有把力道将她往后拽,一把剑替她扫开致命的一击,在放开她后,剑如凝光电擎,不过转眼间,假衙役们已全部倒地。
残忍未留活口的杀法,血腥味扑鼻,意外引她欲呕,她虚弱地抬眼,不敢相信朝她走来的竟是赫商辰。
他……这是怎么了?她所识得的赫商辰不会如此无情取人性命的……
“走,先离开这里。”赫商辰说着,收剑入鞘,随即将她打横抱起。
“你……”
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,他抱着她在黑夜中奔驰,她被迫圈进他的怀里,听着他又沉又急的心跳声,汗湿的热度透过衣料袭向她。
他……不会一直在找她吧?
他向来是从容淡定的,那般注意仪容举措的人,却为她乱了心跳,汗湿了衣裳……都是为了她吗?
不到一刻钟,赫商辰抱着她越过一座宅子围墙,直踏进二院的屋,才将她搁下。
“疼吗?”他问。
“嗄?”
“伤口。”他看了眼她手臂的伤,回头在柜子里找出药和一些干净的布,再去打了一盆水进屋里。
常参回过神,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,不过应该没伤到筋骨。“不打紧,我自己来吧。”
她伸手要接过他拧干的布巾,他却没有递给她的意思,一把撕开她的袖子,轻柔地拭去血迹后再洒上金疮药,裹上布条,动作一气呵成,行云流水,压根没有一丝慌乱,然而她却感觉他的手微颤着。
赫商辰处理好她手臂的伤,再看向她沾上血迹的袍角,拉开袍摆,果真瞧见她的左腿也被划了一道口子,血水还汩汩滴落。
他眉头深锁,伸手要拉开已被划开的裤子,却被她阻止。
“我自己处理。”常参坚持道。
赫商辰看向她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由着她,将药和布料交给她后,就背对着她,道:“这里是我家中另一处小院子,你暂时在这里待着。”
常参看向他的背影,知道他是个君子,断不会回头,就安心处理腿上的伤口。“你……有没有看到赫学士的伤势?”他不怪她吗?
“兄长说,你的反应奇快无比,当下若不伤他,恐怕他也会被牵扯在内,且你又伤得恰到好处,伤势看似极重,事实上只有划过皮而已,他夸你好武艺,要我见着你跟你道谢。”
常参闻言,不禁有些莞尔。“我伤了他,他还跟我道谢?”赫家的人都是如此玲珑剔透,能将旁人的心思揣度得如此精准?
既是如此,他定是知晓二皇子的为人,还与他往来……也是,就她傻,陷在别人设下的局里,根本就找错方向。
“情势所逼,你无须内疚。”
“我不是内疚,我是气我自己,我……”说到最后,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地,她心酸得说不出话。
“明日,我会去查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你在这里等我消息。”他这么说的用意,只是为了稳住她的心,让她愿意待在这里养伤。
“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她哼笑道,将布条裹好,疲惫地倚在床柱上。“大概是常勒被哪个皇子收买,想得到世袭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,所以可能参与弑父,再将罪名推到我身上。”
事实上她一直在想,有一天当她离开京城,她会央父亲让常勒接下他的位置,岂料他早已觊觎,她却从没看穿。
听出她笑声里的自嘲,他缓缓回过头,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,心疼地轻抚她的颊。“这事我会替你查明,替你讨回公道。”
他的眼和手都太过灼热,让她不由侧过脸,逃避他的碰触和注视。
“恐怕不容易,他既敢如此光明正大带着假衙役闯进首辅府,就代表他身后的人已经替他打理好一切,弑父的罪名我恐怕背定了。”首辅府是什么地方?是他能够放肆之处吗?
常勒之所以放肆,正因为他有恃无恐,这计划恐怕策划已久,缜密得不会给她机会翻身。
“有我在,别担心。”他凑近她,逼迫她正视自己。
常参苦笑了声。“你又何必?”
“我心仪你。”他突道。
常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,“别胡说八道了,我们都是男人,你怎么会——”
“当年你也说过喜欢我。”
“我哪有?”话一出口,她不禁想起当年盯梢宁王世子被他发现,为了不让他起疑时随口撒着谎虚应他。“那是、那是开玩笑的。”
“我不开玩笑的。”他一双总似冷泉的深邃黑眸,此刻灼热炽亮。
常参紧抿着唇,心在颤跳着,她强迫自己转开眼。“我开玩笑的。”
如果,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女装;如果,她的人生没有被迫得扮男人而活,那么她会告诉他,她也是心仪他的。
可是……她的人生里没有如果,她被注定的命运,让她只能顺着命运一路走下去,况且眼前该怎么走她都不知道,就连靠近他都担心连累他,她怎可能接受他的情意?
“我知道。”他垂敛长睫。
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,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仪她。
“你……”常参脑袋一片混乱,好半晌才道:“商辰,咱俩名字有商有参,你可知道这两颗星是注定碰不在一块的?”
城郊围猎,当她开始羡慕其他姑娘能穿各式华服,她才明白为何她会一再寻他,总是想亲近他;当他挡在面前护着她时,她心里有多欢喜就有多悲伤,因为命运无法允许她亲近他。
“我们已碰在一块。”他哑声喃着。
“那也只是短暂。”
他缓缓抬眼,目光炽热而温柔。“常参,我会不计代价保护你。”
知道她不想承认女儿身,就算一辈子她都不能恢复女儿身也无所谓,他只要能伴她左右,足矣。
常参抿紧了唇,突然感到双眼酸涩,泪水瞬间盈满眼眶,她抬起脸,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。“商辰,别把我当姑娘家,我的能耐,你该是知道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不用别人保护我,我可以照顾好自己。”
“常参,我……”
“好了,我累了,让我歇会吧。”她铁着心打断他未竟之言。
赫商辰迟疑了下,不再多说什么。“你先歇会,我去探点消息,晚点再与你说。”
常参点着头,看他就要踏出房门,突地叫住他,他回头神色不变,但她总能看出他藏在无波动皮相底下的喜怒哀乐,她的心一紧,咬了咬牙道:“商辰,谢谢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他淡道,随即大步离开。
常参缓缓闭上眼,听着他逐渐走远的细微脚步声,张眼时,斗大的泪水滑落,她随即用力抹去。
没什么好哭的,哭是无法解决任何事的。
她起身动了动,握了握戴在颈间的那颗玉桃子,忍着痛往外走去。
他可以不计代价保护她,她自然也会不顾一切护住他,留下她只会连累赫家,那不光只是他能承担的。
他的心意她收下了,但仅只于此,从这一刻起,她会彻底远离他,如果可以,她不会再见他。
永安侯府。
戌时,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鬼鬼祟祟地带了个人进了世子夫人的院落。
一见来者,世子夫人常颖立刻迎向前去,紧紧地握着他的手。“常参,你没事吧?”她难掩焦急问道。
常参微勾笑意。“姊姊,你已经都知道了?”
“知道,听你姊夫说了,他说常勒向皇上状告说父亲是你杀的,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说的,皇上居然信了,下令要锦衣卫缉拿你,还改让他袭了父亲的职。”常颖紧抓着常参的同时,已飞快在她手里塞入一只锦囊。
常参愣了下,摊开掌心一瞧。
“常参,锦衣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,所以你赶紧出城吧,趁现在还没有封城门前离开京城。”常颖说话同时,已轻轻将她往外推。“姊姊知道你的骑术好,让人给你备了马,你赶紧走,绝不能被逮着,等到日后稳定了,咱们再想办法如何平反,绝不能真让常勒那个小杂种袭了父亲的职。”
话落,她赶紧吩咐大丫鬟带着常参离开。
常参垂下眼睫,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,她勾着笑,眸底却带泪。
她一到,姊姊的大丫鬟就已经在角门的位置等她,意味姊姊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,她本是欣喜的,可是姊姊此刻担忧的神情却不像是为了她,反倒是怕她连累她。
原来一旦出事,连最亲近的姊姊也容不下她。
可也不能怪姊姊,毕竟她已经嫁作人妇,事事都得以永安侯府的决定为主。自己已经从云端摔落成烂泥,莫怪永安侯府要与她划清界线,再退一步说,常家主事成了常勒,恐怕往后姊姊的日子也不会好过。
将掌心里的锦囊还给常颖,她轻声道:“姊姊,保重。”话落,转身就走。
常颖握着锦囊愣了下,赶紧追出屋外,却已经不见常参的踪影。
常参跑了一段落,便开始气喘吁吁,眼前有些花白,疲惫地靠在树干停歇调息,突地听见奔走而来的脚步声,立刻闪身躲在树干后查看来者。
“跑这么快吗?”孙澈跑到树干边,上气不接下气,一双眼还不住地环顾四周。
“……表哥找我?”
听着那幽低如魅的嗓音,吓得孙澈险些跳起,一回头就咂着嘴骂人。“搞什么东西,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?”
常参看着他,突地笑了。“很久没听表哥骂我了。”
为了不给他添麻烦,这几年她刻意地和孙澈保持距离,然而在她遇事之后,他现在待她还是如往昔,感觉挺好的。
“那好,我有一肚子话想骂你,先到我那儿让我骂个痛快!”孙澈说话同时,已经伸手拉着她朝自己的院落而去。
常参微诧,下一刻便甩开他的手。“不好。”
“嫌弃我?”孙澈回头瞪她。
“不是,是我现在……你该知道我现在遇到什么了。”姊姊都想避嫌,更遑论是他。
“就是知道才要骂你!”孙澈恶狠狠地瞪她,再一次地扣住她的手腕,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,绝不再让她甩开。
“你……”不是向来最避嫌的?
“给我闭嘴!就跟你说,你这脑袋早晚会出事,现在好了,不但出事还是大事,而且说不定往后还会连累我,真是被你给气死!”孙澈嘴上叨念着,却毫不避嫌地将她拉回自己的院落。
常参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,笑了,眸底依旧带泪,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