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她抚摸着手里的卷轴，眼角弯弯，笑得像一只俏皮的小狐狸：“纳喇三，你若想要我手里这幅画还不简单？”
兰玦淡淡地盯着她的眼睛。“我说过，不要叫我纳喇三。”说着往前迈了一步。
她耸耸肩膀。“你在家里排行第三，不叫你这个，还叫你小四小五不成？”她又兀自笑起来，手里的卷轴画被抖出一个小小的褶。
兰玦心疼地皱眉：“宋知琅，你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？”
被唤作宋知琅的女子仰头大笑。“兰玦，本大人可不是惜花之人。况且我早已告诉你，要想拿到这幅画，喏，”她把一支狼毫笔啪地拍在砚台上。“画押，签字！”
他微微垂眸，看到白纸黑字的一纸婚约，又侧目瞥到宋知琅拗过去的泛红的脸，叹了口气。“宋知琅，我从未想过婚配。”
她略带愠色道：“那又如何，男大当嫁女大当婚！而且别忘了，本大人可是你的上司。你这是想要以下犯上？”
他轻启薄唇：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你可曾听从？”
她仰面笑道：“本姑娘就是那石缝里蹦出的孙悟空，从小没有爹娘，天生绘得一手好画走天下，你可服气？”
兰玦向前移的步子微微顿住，但复仍继续向前，口中喃喃道。“如此，只好……”
“我就知道，你是喜欢我的！”清脆的玉石铃铛声响起，她欢喜地上前，环住他的脖颈，下一刻却顿时被怀里空落落的感觉怔住，紧接着，见那人携着卷轴画风也似的逃走。
宋知琅鼻子一酸，抽抽搭搭道：“纳喇三！本大人再也不理你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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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她的居所，宋知琅赌气地撕碎了那张婚约，看着柜子里保留的另一份纸书，咬着唇，硬是没有舍得撕掉。
昏黄的烛光下，她挑挑拣拣着简单的行李，不觉间触到桌面上一纸冰冷的诊书，微微颤抖。眼泪不知觉地从腮边落下。
宋知琅想起那位老御医的话：“宋大人的哮喘已经十分严重，寻常针石汤药怕是已经不起作用。也只有配成的药包香囊可以缓解，其余的，大人请另寻高明罢。”
她眼圈一红，深吸一口气。不料，又一次剧烈的哮喘袭来，她几乎喘不上气，脸憋得通红，急急地拿起手里的香囊深嗅，方才渐渐缓和。
她大喘着粗气躺在冰冷的地砖上，眼神空洞。看来，这次是非走不可了。
听说，清河寺有一位老住持有治疗哮喘的灵方，便去那里罢。宋知琅心想，这地方，真真不想再回来一次了。
她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，黯然落泪。
纳喇三，其实我并不是让你真的娶我，只是想问问你的真心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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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副《空山新雨后》卷轴静静敞开在书案上，兰玦默默抚摸着上面新出的一个小小的褶子，叹了口气。
自己该说是她执念太深，还是奈何缘浅？
这一夜，兰玦叩问了自己的心。他发现，自己还是对她动了心思的。或许是从那副《空山新雨后》的共同创作开始，亦或许是从那日她入宫，对自己的浅浅一笑。
可是，凭着自己实为叛党后人的身份，迎娶她，难保将来不会连累她。
这幅画，原是他与她一起完成的，曾被皇帝亲自题字。那时她是江湖闻名的天才画家，被人举荐刚刚入宫，便成了如意馆画师，只是自小在江湖行走养成的泼辣性子，在宫中自是不会好过，便使得他总是若有若无地照拂她些许，奈何，因此种下了情根。
他还记得，她最喜欢戴一串玉石铃铛在手腕上，说是入宫那天，宫里御赐的上好玉镯被她打了个稀碎，便只得将碎玉打磨穿孔，制成了这一串玉石铃铛。
他还记得，这幅画名字的来历。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。他曾打趣说为何不喜欢诗中人人歌颂的名句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”，而她给出的回答是，她喜欢的是山居秋暝的空气，初晴雨后的清新。
真是奇女子也。兰玦轻勾嘴角，正要将卷轴画收起，却猛然听到小太监上前来报：“不好了，宋大人不见了！”
兰玦心头一震，卷轴画的一角又被他皴出一个大大的褶。
那一边，宋知琅正飞檐走壁，跳到了临近角楼的地方。身轻如燕，功夫深厚的她，可以轻松做到出入皇城。她最后看了一眼如意馆的方向，仿佛看到那个拒绝自己的狠心男子，眉头一锁，随即决绝回头离去。
眼泪划过一个急速的弧线，落在朱红的城墙壁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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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雨过后的清河寺，一切如同一场清醒的梦境。宋知琅潜心跪在佛前的莲花跪塌上，身穿海青的寂然住持站在她面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鱼，四周安静如寂，只听得一阵叮铃。是玉石铃铛悄然落地，摔得粉碎。
寂然住持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。“姑娘是带发修行，便不必剃发。只是，可曾忘得掉前尘往事？”
宋知琅摇摇头：“忘不了。烦请住持为我剃去一半青丝，以勉自己。”
住持的笑容与佛座上的弥勒神似，青丝落地时只听得她说：
“姑娘总有一日会回到红尘。你的心本不属于这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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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，看着淡然的兰玦和一旁的温恪公主，宋知琅勾唇笑道：“寂然住持说得对，我确实是回来了。她为我平复了哮喘，平复了心，我的长发也已重新挽起。”
说罢，她冷戾地看向兰玦，收起笑容道：“但，玉石已碎，无法挽回。归来，我再不会心系于你。”
温恪怔住了，猛然想起今日在清河寺看到的小尼姑。“原来，原来你就是那个琅儿！”难怪她要去找额娘，原来是为了告别！
宋知琅不予理会，只看向兰玦，笑意盈盈：
“兰玦，今日本大人归来，便得皇上钦赐如意馆馆首之职。你身为二把手，是否，该为本大人接风呢？”
兰玦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，只是眼眸中流转着些许不知名的复杂，安然地回答道：“自当为宋大人接风。”
二
我早已呆怔地在原地不知所以，果真是年龄限制了我的想象。我皱着眉看着他们离去，转身叹了口气，却猛然看见缩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的连珠。
我奇道：“连珠，你怎么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