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嗻,奴才告退。”
我只觉眼前昏晕,外头的雨下得那样大却仍是昏然听不清,脑中只嗡嗡着一个声音:“赐婚二人——择日行拜堂合卺礼——”
他叹了口气道:“温恪,朕,对不起你了。”朦胧中见得皇阿玛想要上前扶起我,却被我狠狠推开,只兀自站起身,跌跌撞撞地走向雨中。
冰冷的雨水,不敌心之极寒,滂沱倾泻。我满面水洗似地流淌着,却不知是泪是雨。
迷茫间听到连珠撑伞呼唤而来,遂转身,却经不住浑身瘫软,心中悸恸,遂重重、昏沉地晕倒在了地上。
二
翌日酉时,如意馆。
昏黄的宫灯方才点起,一室清幽的墨香,混杂着檀香。皇帝玄烨坐在正座上,手里捻着上好的蓝田玉珠串,略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座下的女子。
他轻启檀口,浅声道:“朕记得,数年前曾想要纳你为妃,你不肯,宁愿等芳华逝去,容颜衰却。如今成了老姑娘,终究只能嫁给一小小画师……你可曾后悔?”
宋知琅抿嘴一笑,笑得像只小狐狸。“不,微臣不曾后悔,微臣,还要谢皇上隆恩。”
玄烨隐忍住眉间的微微怒气,勉强使自己显得宽和道:“哦?看来纳喇画师,很符合你的心意?”
她笑着已手帕掩了掩嘴角。“正是呢。纳喇大人风流倜傥,微臣求之不得。”
他终是忍不住怒气,拍了下扶手上的木龙珠:“看来,还是朕自作多情了。不过,当年你的那些小伎俩,朕确是知道得清清楚楚。”
宋知琅笑容微敛,安静答道:“微臣哪里来的什么本事。若是有什么伎俩,皇上定然早就知晓了不是?”
玄烨眼眸紧盯:“废嫔高茗萝……是你的亲姐姐,对不对?”
她垂眸,渐渐微笑,恭敬答道:“皇上圣明。”
“啪!”玄烨愤怒地拍响了一旁的桌几,振得砚台上的墨水抖动。“朕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?要你费尽心机招你姊妹进宫来,也不愿成全朕!”他说罢又冷哼一声,续道:
“若当年,你愿意……或许现在,和佟佳贵妃的位分都是一样的。”
宋知琅低眉,答道:“可惜襄王有意,神女无情。微臣是个无情之人。还请皇上见谅。”
玄烨转头不再看她,只凝神地望着桌上的砚台:“朕这一生,只曾对一幅画动容,便是你当年入宫时画的那幅《空山新雨》,其笔触淋漓洒脱,清新脱俗,当真是绝笔。”
她盈盈一笑,旋即曰:“或许皇上,这么多年喜爱的根本不是微臣,而是那副画罢了。”
玄烨回首,愣愣地看了她片刻,遂含糊道:“也许罢。”
馆内的潮气因檀香而渐渐变得干燥。两方沉默了良久,是她率先打破了平静:
“听说,姐姐复宠了?”
玄烨点点头,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。“不错,前几日朕听闻她有所好转,便去看了看她,发现确乎如此。说话吃饭什么的,都正常了不少,只是睡眠仍旧不好。”
宋知琅的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轻蔑,真是好手段呢。又续言:“那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姐姐呢?”
玄烨道:“朕打算,过几日先恢复她嫔妃的身份,就先封为答应罢。看看日后是否能大好,再考虑加封之事。”
她略微思忖地点点头,此后再无言语。
空气凝结住片刻,终于,玄烨站起身,最后拍了拍宋知琅的肩膀,声音沉重:“下月十五,朕想着温恪也定亲,是个好日子,便于那日,完了你和纳喇画师的婚事罢。”他心中想得却是,如此,便能让温恪彻底死了心罢。
宋知琅低低屈膝,微声道:“是,微臣遵旨。”
送走了皇帝,宋知琅终是松了一口气,接下来便是苦笑,她微微闭目,深吸着他最爱的檀香。竹马青梅,于他们形容最恰当不过,只是兰玦,这么多年了,你真的愿意娶我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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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在圆明园例行公事的兰玦听到了此讯息,心头微微颤抖,紧接着是对着听雨轩后的海棠树微微发笑。
那笑,却不是苦笑,更似是嘲笑。亦还掺杂了些许复杂的滋味。这一年,他已二十又四,她二十又二,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恰逢其时,恰逢其龄。
只是,爱么?他问自己,回答是淡淡苦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