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脉主讥诮地看着他:“唐虞,这六十年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,你龌龊的心思少吗?”
大脉主坦然颔首:“不错,我还未能成就仙圣,自然难逃凡人心魔,好在我也只是想想,没付诸行动,当真万幸。你这六十年过得甚辛苦,一半做脉主,一半成日与我插科打诨。我倒是过得不错,还以为得了个奇异而有趣的老友,想不到是被你和鸿神念耍了好大一通。”
这件神物着实顽皮,六十年前跟二脉主换了半个神魂,却还对太上宫依依不舍,不知怎地大半夜却跑来他梦里,非聒噪着要他一物换一物。
大脉主见多识广,自然晓得是遇到了什么奇妙的神物因缘,半开玩笑地递了根常用毛笔,从此后,体内便多了半只陌生人的神魂。他一直不知道他是谁,神魂并不聒噪,甚至言谈风趣,见识丰富,既然没法驱赶离开,索性任他留下,有何不可?
“我若早知那是你,便早早驱赶出去,也没这一大串麻烦事。”
大脉主掐指算了算,又道:“再一会儿第二道屏障也要破,我的徒儿们没了神魂契,自然也不会向着你。你盘算皆空,罪孽深重,千重宫地下几层都去不了,我亲手来取你命,告慰我的徒儿令狐羽。”
二脉主神色渐渐平静下来,轻声道:“我已想起了,当初为何要抛却思士过往。”
身为司幽国最后一个思士,却没有思女那么幸运,为折丹仙人收养在鞠陵于天。思士谷虽是族裔聚居地,虽有无数遗玉陪伴,可终究只剩下他一人。
离开思士谷的时候,他还是怀了些憧憬。荒帝们不喜欢异族,或许他可以去中土,那里仙门林立,他有强横的神魂念头,从此逍遥九州,腾风驰骋,未尝不快意。
然而他的修行资质惨淡而平庸,空有一身念头和聪明的脑袋,却什么也练不成,所欲皆不得。在小仙门潦倒地混了半生,最终还是被逐出仙门,无处可去。
遇到鸿神念简直如幻梦一场,或许当日他也带着豪赌的狠戾,如果思士的身份与念头带来的只有平庸,他宁可不要,还不如做个普通人,将眼前幻影彻底撕碎。可鸿神念满足了他,作为时泰初而新生,这些年真是梦一样的好日子。
二脉主淡道:“干渴时得了一杯水,望见汪洋便想留下,再正常不过。世间既有神物遗留,就是让强者夺之用之,既然我有能力得到更多,我为何不做?神物本该如此,诸神遗留时,也是盼它们能在人世间大放异彩,而不是被灰烬掩埋。它们遇到我,总该有些不同效用。”
他袖中忽有清光璀璨闪过,众人只觉天顶一下亮若白昼,云层像是被瞬间推去远方,一只巨大无匹,犹如所有夜色凝结而成的巨掌缓缓按下,带动着风将满地碎石高高托起。
大脉主面上掠过怒色,这是神物“乾坤一手”,曾为诸神开山赶海而用,这一掌下来,九清山要毁去大半,他是想叫半个太上脉为他陪葬!
“真是个好神物。”二脉主仰头感慨,“当年抢到手我便一直猜测何时能用,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场,可惜只能用一次,不过一次也够了。”
大脉主震荡起所有灵气,倏地腾风直上,千重宫外各大脉主们也察觉不妙,纷纷跟随其后,务必要将乾坤一手挡住,否则便是一场大祸。
二脉主笑眯眯地回头,不去管怒视的周璟,也不管戒备的秦晞,只望向躺在池畔动弹不得的令狐蓁蓁,柔声道:“蓁蓁,大伯现在不怪你了。与你在荒山度过的岁月虽然不长,可大伯一直很喜欢。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真心话,这便与大伯同去吧。”
周璟不等他说完,已化作金光缠上去,长刀划动间留下无数道繁复痕迹,绕过二脉主周身的风雷真言,重重刺在他身上,却好似刺中一块石头,半点不能入。
翠绿的风雷真言忽然裂成碎片,灵气的震荡将周璟与秦晞震退数丈,四下水雾好似纱一般被揉乱,化作一尾长龙,张口便将令狐蓁蓁咬住,二脉主安抚道:“蓁蓁不用怕,大伯和你一起走。”
墨黑夹杂翠绿的风雷魔气似滔天火海砸落,渐渐还在膨胀,整座破碎的大殿再也装不下,四面残存的墙壁化作齑粉飞扬而起,顷刻间魔气又化作一双巨掌,一手抓住长龙,一手将二脉主紧紧抓住,掩住口鼻,将他的惨叫声按回胸腔。
“元曦!”
周璟急叫一声,执刀而上,金光长刀划过一道前所未有的利落弧线,二脉主的脑袋也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,在碎石间落下一线猩红。
他仓促转身,却再也见不到秦晞的身影。
狂暴的风雷魔气仿佛突然脱离桎梏,在大殿内放肆地游走盘旋,似狂喜,又似大悲,来回无数圈盘绕后,骤然消散开,里面落下一只通体漆黑的魔气狐狸,团在令狐蓁蓁手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