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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9章 青萍之末(7)(2 / 2)

林又元轻咳一声,把即将脱口而出不入流的话咽了回去,改为做手势。

左手比了个三,以示人数,右手一巴掌就抽了过去,捏住那手指搓扁揉圆。

“什么女人落到他手里能有好下场啊。”

林觉水看得好笑,又转过身去:“那也轮不到你管。”

林又元俯身扒上前面座椅:“嗐,我也不想管啊,可是美人垂泪,楚楚可怜,我不得不……”

林觉水白了他一眼:“你最好想想,回去怎么跟父亲交代。”

想到这个他就头大,林又元一阵后槽牙疼,嘀咕着:“提他干嘛,反正他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。”

林觉水又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,倒是比刚才轻的多。

“休得胡说,回去爸骂你不许顶嘴。”

林又元还惦念着他刚刚说的妈做好了饭在家等他们呢。

“不说这个了,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?”

林觉水微微一笑:“不知道,我刚从学校回来还没着家就接到了你的电话。”

林又元不满:“合着你没回去啊?我还以为能给我带点吃的呢。”

“饿了?”林觉水从外衣兜里掏出了一袋用手绢包好的荷花酥递给他。

“给你,从理工大门口那家带回来的。”

林觉水大学考在上海,报道的时候他也曾跟着去玩过,在他们校门口吃了一次荷花酥就爱上了,从此念念不忘。

虽然那家老字号糕点每次都排老长的队还限量供应,但林觉水每次回来荷花酥都不会缺席,这么多年了从未例外。

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孩子,如今身量也快和他差不多高了。

林又元嘴上嫌弃,眼睛却望着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……”

林觉水把手帕合拢:“不吃算了。”

坐在后座的人劈手就夺了过来:“我吃,我吃,谢谢哥!”

彼时的林家兄弟二人,尚不知道等待他们回家的不是母亲丰盛的饭菜,亦不是父亲严厉的批评,而是一场浩劫。

林又元说到这里,手扶在轮椅扶手上,微微颤抖着。

林厌看见他阖上了眸子,似有些不忍再去回忆那多年前的一幕。

“那晚我回到家……”

***

“妈,妈,我回来啦,又做什么好吃的啦!”林又元把外套甩上肩头,满眼都是兴奋,砰地一下推开了自家雕花的铁门。

林觉水微笑着摇头,跟在他身后。

目之所及,让兄弟二人浑身的血都冷了。

一院子的兵,胳膊上缠着红袖标,手里拿着长枪齐刷刷地转过了头来。

在他们身前跪着院里的丫鬟仆人,个个抱着脑袋,面色灰败,不少人在垂泪。

少年血气翻涌,外套一扔,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:“艹你妈的,敢动我们家的人!”

对方一枪杆砸在他脑袋上。

林又元倒退两步,摸着脑门上的血,咬牙又要往上冲,被林觉水一把拽住了。

他死死拉着他的胳膊,面沉如水。

“哥,你别拉我,他们什么人啊,居然敢来我们家里撒野,还敢打我?!”

林又元呸地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。

“你算什么东西,今天这事没完!”

对方阴阳怪气的:“打的就是反动派。”

“我……”林又元一股鬼火直往脑门上窜,正欲再冲上去的时候,别墅门开了。

几个宪兵押着五花大绑的父亲走了出来,身后跟着跌跌撞撞哭喊着的母亲。

在即将跑下台阶的时候,又是几杆枪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
在林又元的记忆中,母亲向来是端庄优雅的,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过。

他的心也在这样的哭喊里被扯疼了。

少年意气,血气翻涌,林又元拨开拦着他的几个人就冲了过去:“爸,妈!放开他们!!!”

林觉水也跟着扑了过去,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。

母亲的哭喊愈发歇斯底里。

林又元被打趴在地上,唇角流着血,鼻青脸肿。

他透过面前的积水潭看见,在他们心里庄严伟岸的父亲跪了下来磕头求饶。

“别打了,别打了,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家人,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,我认,我认,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别伤害我的家人。”

那砰砰砰的声音响彻在他心里。

林又元被人用脚踩着脑袋,泪就滚了下来。

为首的人看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,目光滴溜溜在搜出来的金银珠宝上面一转,捧起一串珍珠项链塞进了自己怀里。

“行了,我相信林书记说的都是实话,把其他人都放了吧。”

按着他的人这才撒手。

林觉水爬过来扶起他:“大元,你怎么样,没事吧?”

大元是他的小名,从小叫到大的。

林又元哑着嗓子目光一转:“哥、爸、妈……”

林父的目光看过来,嘴唇翕动着:“求求您,大发慈悲,再让我和他们说句话。”

那人擦了擦刚抄家翻出来的鼻烟壶,对着路灯照了照:“行吧,反正今晚你们家是要跟我们走一趟的,女眷不行就男丁,大的不行就小的,也不怕你耽搁时间,哥几个有的是闲工夫。”

这话的意思,已然是说除了林父以外,还得有一个人跟他们走一趟接受审查。

林父转过脸来,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。

大儿子上海读书,研究生马上毕业,念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,前途无量。

小儿子吃喝嫖赌,不学无术,只会混吃等死。

这是一个说容易也容易,说艰难也艰难的抉择。

林又元最终睁开了眼:“本来是我,林觉水主动去了,这是我对不起他的第一件事。”

“那之后,父亲下狱,他接受审查,不让探视,音讯全无,家里被抄得干干净净,什么东西都没留下,我和母亲相依为命,勉强找了个棚屋栖身。”

“母亲身体不好,再加上又受了刺激,我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来给她抓药看病,她仍是在饥寒交迫里去了。”

“林觉水走之前说,短的话,我把荷花酥吃完他就回来了,长的话也就三个月,到时候他带着我和妈妈去上海,就住在理大旁边,天天买荷花酥吃。”

“可是他食言了,直到我用一床破草席卷了妈妈已经发臭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里,他也没能回来看她最后一眼。”

“这是他对不起我的第一件事。”

“那之后,我又遇见了两个人,一个是你的母亲,另一个则是……”

他略微停顿了一下,仿佛能透过镜头看见林厌身边坐的人是谁。

“你应该猜到了,他就是宋余杭的父亲。”

宋余杭浑身一震,想起了冯建国把那把枪交到她手里时说过的话。

“弹道对比结果出来了,这把枪和你父亲当年丢失的那把一模一样。”

林又元接着道:“至今想来,虽然穷困潦倒,但那仍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。在一次街头斗殴中,我身受重伤,被宋余杭的父亲宋亦武捡了回去,送到了医院里,在那里,我结识了你的母亲,当时的她在中心医院里做一名普通的护士……”

***

“十三床,伤口拆线啦,回去之后记得三天以内暂时不要沾水,有不舒服及时来就诊。”

护士说着,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,把缠在上面的纱布拆了下来。

离得近,林又元看见她胸牌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:苏悦。

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。

自从林家失势后,围着他转的那些莺莺燕燕都销声匿迹了,他再也未曾近过女色。

少年咽了口唾沫,心猿意马的,又说了几句浑话调戏人家,惹得小护士面红耳赤,把纱布往托盘里一扔扭头就走了。

“护士长,十三床那个病人又……”

“嗐,那人啊,出了名的泼皮无赖,警察都管不了,赶紧让他出院走吧。”

听着一帘之隔医务人员的小声抱怨,林又元得意地吹了声口哨,把刚刚从小护士身上顺来的钱包装进了兜里。

不多时,还是那个小护士进来。

“手续办好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

林又元一瘸一拐下地,走出病房大门,末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多嘴问了一句。

“那我的医药费呢?”

小护士没好气地道:“那天送你来的那位警官交了。”

林又元顿时一阵后槽牙疼。

“喏,就是那位。”

宋亦武还穿着他那套黄不黄绿不绿的制服,手里拿了个笔记本往过来走。

林又元扶着墙和他擦肩而过:“别以为你给我垫付了医药费,我就会感激你,这钱是你自愿给我的,我才不会还给你呢。”

宋亦武停下脚步,哭笑不得,当然还记得不久前他在警察局里吆五喝六的那一幕。

他也因此挨了训,不过年轻人并没有放在心上,他心胸豁达,人也敞亮。

“不要你还,但是当时打架的那几个人还没落网,需要你协助调查。”

话音未落,林又元已扶着墙走远了。

警官摇摇头,笔记本在掌心里拍了两下。小护士见真的是他,迎上来,面色喜悦。

“警察同志,我们科室商量过了,这钱也不能要您的,还给您退回去。”

宋亦武摆手往后退:“不成不成,看病哪有不出医药费的……”

苏悦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钱包,伸手一摸兜,没了,顿时面如土色。

“钱……钱……钱没了……”

宋亦武眉头一皱:“没事不着急,慢慢说怎么回事?”

小护士结结巴巴地:“我……我一上午都在医院没出去过……钱包就放在右侧兜里,里面还有其他同事的捐款,要一起退给您的……”

宋亦武用牙齿咬开了笔帽,一边听一边记:“从早上到现在接触了哪些人?尤其是能和你近距离接触的,外人。”

小护士听他说着,突然想起方才她给病人换药时,林又元趴在她胸前,手也不安分。

她还以为是在揩油,谁知道是……

小姑娘涨红了脸,宋亦武也看着身后的走廊,想着刚刚走过去的那个背影,猛地把笔记本一合,拔腿就跑。

“抓小偷啦!”

苏悦也跟在身后狂奔,张嘴就喊。

林又元听见身后的动静,连滚带爬跑下楼梯,摔倒在医院门口,爬起来就往前冲。

到底是个有伤在身的人,跑出去没多远,就被人摁倒在了花坛边上。

宋亦武从他手里夺过了钱包,交给一旁的护士:“拿来吧你,看看,有没有少什么东西?”

说是钱包,就是手工缝制的绒布袋子。

苏悦捧着这有些破旧脏兮兮的布包,拉开了系带,喜极而泣。

钱都在,最重要的是,里面的一张二寸照片也没丢,那是她妈妈唯一的一张遗像。

小姑娘拿起来看了又看,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,这才又装了进去。

“一分都没丢,谢谢您,宋警官。”

宋亦武把人拷起来:“我说你啊,一天天地不务正业,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持械斗殴,干这些能填饱你的肚子吗?啊?”

彼时少年已经落魄,头发乱成鸡窝,结成一绺一绺的,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入院时的病号服,短了一大截,露出长满冻疮的手和脚脖子,因为长期不洗澡,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。

林又元红着眼睛咆哮:“要你管!你他妈算是哪根葱……”

他话还未说完,一辆豪车停在院门口。

富二代打开车门,扶着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走了出来,正是那位梨园戏子。

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,女人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。

男人把烟头扔到了他头上:“哟,这不是我们江城市赫赫有名的林二少,林公子吗?怎么也沦落到了这步田地了?还叫人拿手铐拷住了,啧啧啧,实在是可怜。”

“只是不知道这回,你爸你哥还会不会为你出头了?”

他不提还好,一提林又元心中就涌起滔天恨意,气血翻涌,挣扎着往过去爬,目呲欲裂。

“是……是你陷害我爸,我哥呢?!我哥怎么还不回来?!”

“那谁知道呢?兴许是死了吧,不过,这又关我什么事呢?”男人说着,蹲下身来,拍了拍宋亦武的肩膀。

“我说警官,这人可有前科,父兄至今还在审查中,可不能掉以轻心,得好好查,查好了加官进爵,前途……”

他话音未落,那小姑娘噔噔噔跑了过来,眼睛鼓得溜圆,脸上略有一丝气愤。

“他有前科不代表他现在犯了法,今天这事是你误会了,钱包还在,他没偷,你要是把他弄进去,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,那就是你犯法!”

小姑娘说这话完全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含冤而死的母亲,同仇敌忾罢了。

林又元却没想到,竟然还有人愿意替他说话。

他愣了愣,看着她瘦小的背影,在那一瞬间里,迸发出了无穷的力量,让他的心为之一震。

大概年少的时候,对一个人表达谢意和喜欢的方式,总是拙劣和小心翼翼的。

林又元开始惦记起她,时不时流窜在市中心医院附近,等着她下班,再默默陪着人走上一段路。

“你干嘛老跟着我?!”女孩子气愤。

林又元吊儿郎当地笑:“我也住这附近啊。”

“你放屁,宋警官说你根本就不住这儿,你再不走我报警了。”

林又元咬牙切齿,妈的,又是他,阴魂不散,搅人姻缘。

“那我从前不住这儿,不代表我以后不住这儿,法律没说不让人搬家吧。”

林又元染着一头黄毛,噙着烟,斜着眼笑,挡去了她的去路。

小护士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,拿包拍开他,继续往前走:“无赖,流氓!”

林又元把烟举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笑得邪性:“哎,流氓喜欢你啊,怎么样,考虑一下?”

那人已一溜烟没影了。

林又元把抽完的烟扔在地上,这才扭头离开。

那之后又过了不久。

一个下着雨的深夜。

苏悦照常下班,他没再跟来了。

女孩子稍稍松了一口气,却在回家途中遇见持刀劫匪,危急关头,是林又元冲出来制服了歹徒,宋亦武接到群众报警后,把人一起带回了派出所里。

女孩子坐在里面做笔录。

宋亦武给他倒了一杯水,往里望了一眼,努努嘴。

“难得你小子进局子不是因为偷鸡摸狗,怎么,喜欢她啊?”

林又元把纸杯一叼,抿了口水,窝在椅子上坐没个坐像,站没个站像的。

“放屁,我会喜欢她?老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?”

宋亦武微微一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老实说,如果真的想追女孩的话,你这个样子,又没份正经工作,不行。”

林又元嘀咕:“老子怎么了,老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……”

铁门咣当一声响。

女孩子出来了。

林又元余光瞥到,赶忙把纸杯放下,呲溜一下站了起来。

宋亦武送他们到门口:“最近辖区里流窜着一个盗窃团伙,你们小心点,这是我的联系方式——”

他把名片一人递了一张,后面这话却是冲着林又元说的。

“要是有什么线索,也可以找我。”

毕竟他混迹在市井街巷,三教九流都有接触,消息来源也广。

林又元拿着这名片,翻来覆去看了一眼,依旧是没个正行:“怎么,帮警察同志抓到罪犯的话,有什么奖励吗?”

宋亦武微微一笑:“既然是通缉,提供线索人能顺利抓住,自然是有赏金的。”

出了派出所大门,林又元就大摇大摆走在了前面,彼时夜空又开始飘起毛毛雨。

他抬头望了一眼,就被一把伞遮住了。

女孩子递过来一方蓝色手帕:“这个,给你,擦擦吧。”

林又元抹了一把额上的伤口,指尖有血,他笑笑:“不用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柔软的布料已经塞进了他手里。

女孩子脸色微红:“今天的事,谢谢你。”

那是林又元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一个好人的喜悦。

少年眉眼弯起,却又不想让她看的太明显,拼命扼制住脸上的笑意,扭头就走。

“哼,不用谢,我说了我家也住那边,不过是路过,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
“雨下大了,我先送你回去吧。”女孩子捏着伞柄,和他同路。

林又元两手插兜盯着面前的水洼溅起雨滴:“哪有女人送男人回家的道理,你先回吧,我自己走。”

“不成,你身上有伤,发炎了怎么办?”

林又元眉头一皱,把伞从她手里抢过来:“哪那么多废话,带路,我先送你回去,这伞我再拿走,改天还你。”

***

“那之后,我、宋亦武、你妈妈,三个人就成了好朋友,后来又加入进来一个赵俊峰,彼时的他刚入职,因为是农村出身的缘故,性格木讷不怎么爱说话,作为老宋搭档的他,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几次,很快就打成了一片……”

在他缓慢的陈述里,林厌仿佛也能看见那段充满欢笑、血与泪的岁月。

林又元用混迹在市井街巷里打探来的消息,帮他们甚至是警方抓捕了很多通缉犯、盗窃团伙、杀人犯等。

他这样游走在黑白两道,自然不招人待见,时常被打得遍体鳞伤。

不过也只有在受伤的时候,才会得到某些特殊待遇。

不上夜班的时候,几个人会在苏悦家碰头,拎几瓶酒,凑钱买些肉菜,由她下厨做一顿酒菜。

几个人围着饭桌喝酒划拳,就连性格最内向的赵俊峰往往也喝得面红耳赤。

苏悦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,土灶烟气熏天,锅碗瓢盆叮咣作响,她切一大把辣椒和葱花,趁着油热一股脑倒了进去,一边被呛得捂着嘴咳嗽一边上菜,有卤肉、鸡腿、还有满满一盘河虾,琳琅满目摆在桌上。

“哟,不错啊,今天居然有虾,说,你是不是又涨工资啦?”林又元刚捻起一只,还没塞进嘴里,就被人拿筷子拍掉了。

“去去去,你身上有伤,不能吃虾,吃点素的,专门给你炖的萝卜汤。”

苏悦把一大盆汤菜摆上了桌。

宋亦武点了一根烟笑道:“苏悦说的对,你还是少吃为妙,回头又发起来。还不是过年,那点儿津贴发了,想着吃点好的,犒劳犒劳大家。”

赵俊峰拿手抓了只虾进碗里,大快朵颐,直看的他口水直流。

“一大早,我跟武哥去农贸市场买的,新鲜,好吃,悦悦手艺真不错!”

林又元咬牙切齿,拿筷子敲他的手: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也不知道给我留一点!”

苏悦从厨房端菜,踹了他一脚。

“就知道欺负人家老实人,喝你的汤!”

林又元不情不愿坐回来,半晌,又挤眉弄眼的:“哎,你把工资都花在请我们吃饭上了,哪来的钱娶老婆啊?”

宋亦武也老大不小了,家里人正操心这事呢。

他把烟摁熄在桌上,拿鞋底抽他:“吃你的饭,少说两句行不行?”

他俩一个追一个逃,赵俊峰也被迫加入了战局,一屋子人闹成一团的时候。

苏悦手一指窗外:“看,放烟花了!”

几个大男孩呼啦啦跑上了天台。

苏悦家住在江边,是外婆留下来的老房子,那个时候的江边不像现在早就建成了江景房,动辄贵得令人咋舌,住在这里的都是渔民或者穷人。她的妈妈原先在村里的小学教书,和林又元的父亲一样,被关进去审查,结果再也没能放出来。

至于她的父亲,一次打渔的时候失足落水,被捞起来的时候,浑身上下都缠满了渔网。

自那时候起,苏悦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里,她一直守着这栋老房子,等着爸爸妈妈,魂兮归来。

几个人趴在生锈的栏杆边上,脚下渔村里没亮几盏灯,偶尔响起几声狗叫。

巷子里几个小孩成群结队推着铁环跑过,隔壁的男人在骂自己的老婆。

不远处亮着灯的一间屋子里放着黑白彩电,隐约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。

江面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。

焰火升上了夜空,照的对岸灯火辉煌,宛若白昼。那里已经有了高楼大厦,那是富人们住的地方,和这里天壤之别,也是林又元从前的家。

少年看着看着眼眶微湿,他把酒瓶一砸,伸手指向老天爷。

“我,林又元,一定会有钱的!!!”

苏悦也迎着风,学着他的模样吼:“我,苏悦,一定会有一段好姻缘的!!!”

宋亦武把手指放在唇边,打了个呼哨:“我,宋亦武,一定要当一个好警察!!!”

赵俊峰挠了挠脑袋:“我……我没什么大的愿望,就是希望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。”

彼时少年们相识于微末,几个孤单又脆弱的灵魂逐渐靠拢,在那一瞬间,他们每个人看着对方通红的脸,都觉得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。

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,1967年的那个冬夜,曾站在天台上,对着江水和焰火许愿的少年们,最终都得偿所愿,却也都违背了初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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